忆张家坪古会

武国明

往事如烟，记忆的闸门又打开了。

小时候村里面只有有—条陡峭的平车路绕后山通向村外，由于路陡，也跌坏过几家人的牲口。每逢春季拉化肥，人们在赶牛车上那段陡坡时，心绷得紧紧的，上坡时前面一个人赶牛车，后面一个人推着，生怕发生什么意外，那就车毁人亡。村里很少有人见过摩托、三轮车、汽车。村里偶尔也会来上箩的，洗磨的，打铁的，爆米花的，说书的，只有他们的到来，村里才会比往常热闹一些，至于看戏那是不可能的。

农历正月二十五是张家坪古会，张家坪是曹罗线上的一个大村，周围众心捧月般分布着十多个小山村。那时村里人口很少流动，张家坪常住人口有三百多，有供销，卫生所、学校，也年年唱戏。

那一天终于盼来了，全家人都喜出望外。一大早就听见粗犷的牛嚎声，吱吱的猪娃子叫声，咩咩的羊叫声，村口人声喧哗，村里卖牲灵的人已经提前出发了。心情激动的小伙伴在我家门大吼着我的名子，蓝蓝的天空，灿烂的阳光，我们心里乐得像开了花一样，蹦蹦跳跳的在山路上行走，来到公路上，只见牵牛的，赶车的，挑担的，并肩行走的，偶尔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，人们觉得十分羡慕。到张家坪村口要跨过一条小河，冰层大部分融化了，水流湍急，河里放着几块踩石，我们敏捷地跳了过去，当姑娘媳妇过河时，有好事者专为取笑，大声喊：“掉进去了，掉进去了。”这些人本来胆小，经他们这样一喊，东张西望，内心恐慌，有个别人掉进河里，水只有一尺深，弄湿了衣裳，糊满泥浆，连走带爬上来岸边，他们却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。

公路上有几个人正截住赶牛的老乡，每头大牛角上都用刷子把红漆刷上，还要收费一元，才能进入会场，这些人可能是售医站的吧！他们一丝不苟的工作精神，让乡亲们十分反感。

戏台搭在村口往西，坐北向南的一小块梯田上，戏台用钢管搭成，东、西、北、顶上都用布围着，戏台下早就围下了一圈人，有老人，大叔，大娘，姑娘，媳妇，青年，小孩。人们都焦急地等侍开戏，有的青年人踮起脚尖，伸着脖子向里面张望，随着鼓声咚咚，笙管斯鸣，有如崩山裂石之音，似铁马金戈驰骋，继儿如鸟儿婉转低鸣，像微风拂过琴弦，似碧波荡漾在水面，又仿佛瑶台上的仙乐，立刻把我带入一种美妙的音乐世界。吸引的众乡亲心神荡漾，有的年轻人跟着音乐手舞足蹈，口中轻轻哼着，音乐却停了。过了一会儿，只听报戏员说：“接下来，请欣赏打金枝。”随着柔和的细乐响起，恰如从遥远的天边传来，只见郭子仪七子拜寿，唯独郭暖媳妇没来，金枝女正高兴，冷不防被郭暖打了。郭子仪绑他进金銮殿要斩，皇上不让斩，就那么伊伊哑哑地唱着...有个老大爷给不懂戏的中年人讲着，他眉飞色舞，神情激动，几个中年人认真地听着，不时给老人递上一根纸烟，划着火柴给他点上，烟雾立刻在他们上空盘旋着，也引来旁边看戏人讨厌的目光。有的年轻媳妇施了薄粉，涂了红唇，紧紧地偎依在丈夫身边。有的年轻丈夫把妻子抱在怀中，有时妻子又爬在丈夫背上，有时二人蹲在地上私语，有时手拉手并扁扭动，引得青年男女羡慕不已。可是有几个老人投来讨厌的目光，因为他们不雅的动作阻挡了老人们看戏，对于爱看戏的人来说，无疑是火上浇油，有的老大爷甚至大喊：“挡得別人看不见，太不像话。”两个年轻人听见话音不对，赶快手挽手溜走了。年轻后生们也穿戴整齐，洗得干干净净，他们在人群中走来走去，那漂亮的姑娘们三五一群，大山里甘甜清澈的山泉水，年复一年养育着乡亲们，你看她们满月般的脸庞，白里泛红，娇柔柳腰，海棠醉目，真像秋天田野里—棵棵茁壮的高梁，而那黑黝黝的两根长辫又粗又长，一直连到腰部，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。后生们和姑娘们眉来眼去，他们有时挤过去和姑娘互撞一下，触动了姑娘们的敏感部位，姑娘们满脸绯红，他们却嘻皮笑脸地笑着走了，目的是引起姑娘们的注意，这些青年男女哪有心思看戏呀！

戏台上演出正热闹，我们来到街上，只见街上有好多卖东西的，有卖水果的，苹果、梨、香蕉等，有卖农具的，梨弯、铧子、镢头、斧子，锯等，有饼子、麻花、烟、酒、的，糖糊芦、吆喝声此起彼伏，小孩们把气球一吹一放发出吱吱的响声，特别是卖小摆鼓的人，用两手搓着，摆鼓就发出叭叭叭的响声，引得小孩子争抢着相看，缠着父母要买，没有买的小孩已经哭了，大人们也只好给他买一个。有的年轻夫妻带着很小的孩子，孩子哭叫着要吃奶，于是他们坐在地塄上，妻子敞开雪白的胸脯，把乳头放进孩子嘴里，心疼地用一只手轻轻拍着，哭闹声立刻停止了，夫妻二人高兴地咯咯地笑着。这些小媳妇为了孩子，在大庭广众之下，已经放下了做姑娘时的矜持和矫羞，她们像一棵棵茁壮的红枣树，在家乡这块土地上扎根，组成了一个个幸福的家庭，多么难能可贵呀！公路南边紧靠街边的枣林是牛市，数不清的枣树桩上拴着大牛，小牛，还有很少的骡子，驴，以及山羊、绵羊。时儿传来粗犷的牛嚎声，骡子用它那坚硬的蹄子有时在地上刨得尘土飞扬，嘴时张时合，那锋利的，齐刷刷的门牙亮着白光，让人望而生畏。为了制止它暴戾的性格，主人给它带了小缰绳，一根细钢丝绳横套在嘴中，与左右两边的缰绳拴紧，当它不听话时，主人一拉小缰缰，它一疼，就训服了。驴有时打一个喷嚏，肉嘟嘟地嘴唇上下翕动着，摇着耳朵，抖抖身躯，全身的毛好像要竖起来。羊却无奈地咩咩的叫声，眼睛里流露出不安和恐慌。卖了牛的老农看上去满面春风，不时给买主讲着自己牛的好处和习性，买主耐心地听着，要回家可怎么也拉不动，主人大喝一声，牛极不情愿地迈开缓慢地步子向前移动，它那忧伤的眼神似乎挂着晶莹的泪珠。猪娃子吱吱地在车上叫着，买卖双方激烈地讨价还价，有时还争的面红耳赤，当生意成了时，这些人都高兴的眉开眼笑，卖猪人接过斩新的钞票，数清了，炫耀地用手晃一晃，看场的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
只有一个照像的，搭了个小棚，里面挂一张背景布，放一个凳子，有的年轻人也过去照，留下了永恒的微笑，有的老人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照相机，儿女们搀扶着老人进去照一张像，安详地坐在椅子上，等侍着神圣的时刻到来。随着咔嚓一声响，老人们乐得嘴唇翕动着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。吃饱了饭的个别人从饭棚中走出来，看上去非常得意。

听不见管乐之声，戏大概演完了，人们纷纷涌到街上，这时候街上十分拥挤，人山人海，摩肩接踵。卖货的更是扯大了嗓门吼，生意进入了鼎峰，大约半个多小时，外村的人要回去了。突然，人群骚动，只见河对面山路上，有一个人拼命的向山上奔跑，后面两个警察猛追，渐渐地那个人成了惊弓之鸟，被两个警察逮住了。听人们说：“那个人把一位老大爷辛苦卖牛的钱全偷走了。年轻人被押回街上，铐在一棵大枣树下，他身材高大，低着那颗沉重的乱蓬蓬的头，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，目光中留露着幽怨和哀伤，嘴却努力地笑着，以此博得人们的同情。警察递给老大爷那些钱，嘱咐他要小心，老大爷颤抖地接过钱说：“谢谢你们了，他也牺惶的，咱钱也找到了，你们可不要打他啊！”后来警车把那个人带走了，围观的人群才慢慢散开，我第一次体会到人民警察的光荣，同时对作恶的坏人恨之入骨。

夕阳西下，我们恋恋不舍的走在了回家的路上，刚进门看见我二姥爷坐在炕上。“听母亲说：“他骑着驴，还带了表弟新明，”桌子上放了五个饼子，金黄色的饼皮，喷香的味道，我馋得直流口水，和弟弟、新明、偷吃了两个，母亲并没有责怪我们。我从小就没了姥爷，家里亲戚很少，二姥爷几年才来一次，母亲做了最香的饭菜，全家人都津津有味地吃着，沉浸在—种节日的喜庆中，这一夜母亲和二姥爷—直拉话到深夜，直到我进入甜甜的梦乡。

第二天早饭后，二姥爷和新明骑着驴回去了，我们目送了很远，我的眼睛湿润了，那年秋天二姥爷下世了，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我家。

蓦然回首，往事如烟。多年以来张家坪古会让我记忆犹新，常常想起那热闹的会场，想起那喷香的饼子，更增添了我对亲人的思念。